了觉得这话挺逗。沥川的文学趣味甚高自称喜欢读high-modern时期的。我不禁又问:“你读过西苏吗?”
“只读过Lerirede1améduse也就是TheLaughofthemedusa.(美杜沙的笑声)”
“我做的就是那一篇。”
他看着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对吧。六年过去了你怎么看上去思想一点也不解放呢?”他连连摇头“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弄懂女权主义的精髓。——你的学问白做了。”
“我怎么不解放了?我挺解放的!”我的嗓门高了受到挑战了。
他不说话了低头叹气。
“那你说说看我要怎么样才是解放的?”
“我若说了你会不会把酒泼在我脸上?”
“不会。”
“六年前我已经说了再见你为什么还要给我邮件?”
“我……我又没多少。”我喃喃地嘀咕有点气短。
“三百四十二封算很少吗?最短的三十个字最长的一万两千字。全部加起来等于一部长篇言情。我不敢相信你在写这些信的同时居然还在研究女权主义。如果我是cixous听说了你的举动非羞愧死不可。”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口气十分认真。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点奇怪。沥川对我一向体贴也很注意说话的场合和方式。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今天——除夕之夜——选择在这种公共场合羞辱我。
“嗨沥川说说看”我不动声色“你喜欢读我的信吗?”
“还行……借助字典。”
“那不就行了。”我呡了一口酒“我对你的感情越了任何主义包括女权主义。其实在中国像我这样的人有一个专门名词。”
“什么专门名词?”
“情圣。”
一句话逼死了他。他终于没话说了。
于是他笑了笑转移战场:“讨论暂时结束。我想那位老太太需要我的帮助。”
说着他转过身去帮助一位企图要拿一大瓶可乐的老太太:“老太太这个瓶子很沉您放着我来替您倒。”
那老太太有八十岁的样子头稀疏穿着件手绣的唐装很齐楚像是富贵人家的老人。沥川给她倒了一杯可乐问她还要什么。老太太说:“年轻人劳驾你给我拿那块蛋糕。”
远处一个高脚盘子上放着一个两层的蛋糕。没有人吃因为大多数人以为这是饭后的甜点。沥川伸出长臂拿出餐刀毫不客气地切下一块放到小碟子上递给老太太。笑眯眯地问她:“您要不要水果?这里有西瓜和葡萄。”
“西瓜来几片葡萄也来几粒。”老太太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一副异常疼爱的样子。
沥川给她端了一盘子的东西带着她给她找了一个座位放到她身边。
“年轻人你的腿为什么是跛的?是受了什么伤吗?”老太太笑咪咪地问。沥川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完美的除了他的腿。所以我觉得老太太明显是在利用自己的年纪和沥川套近乎她的眼光很不纯洁。
“是……车祸。”沥川的神态略微有些尴尬。然后他又很认真地伸手过去和老太太握了握:“我叫王沥川是netbsp;老太太很爽朗地笑了她的假牙看上去又白又整齐。我生怕她笑了一半假牙会掉出来。正这么想着只听得“叮当”一声她的假牙真的掉了!
#¥%……!
我和沥川同时伸手下去沥川手长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拾起来轻声道:“老太太您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他从旁边拿了个一次性的纸杯去了洗手间。
老太太倒是无所谓瘪着嘴对我说:“小姑娘那位王先生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老奶奶我是他的翻译。”
没有假牙她说话尽漏风。
“怎么他是外国人吗?”
“是瑞士华人。”
“哦。他很可爱呀!”
“是啊。”
“难道你没看出来他很喜欢你?他身体这么不方便没有手杖都站不稳你明明就在旁边他也不让你代劳自己那么辛苦地替我拿东西。”
我觉得老太太是在变相地批评我。赶紧解释:
“王先生非常自信、也非常能干。如果他需要帮忙的话会和我说的。”
“你奶奶我阅人无数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人都见过。相信你***眼光这绝对是个好男人。”
我心花怒放笑得阳光灿烂。
沥川走过来将洗干净的假牙放在杯子里递给老太太顺手还递给她一张餐巾纸。老太太用纸掩了面戴上假牙向我们回一笑灿如白雪。
她伸出手来和沥川握了握说:“我姓花叫花箫。我是画画的。”每一个字都以h开头我很紧张地看着她担心她的假牙会再次掉下来。结果她说的话我没听清以为她叫花椒想笑又不敢笑。
沥川很有兴趣地问:“老太太您是画国画还是油画?”
“我这么老派当然是国画。”
“评委里有一位画家叫龙溪先生也是画国画的您老认识吗?”
“认识他是我的学生。”
我的心一沉。评审团里的确有位大名鼎鼎的龙溪先生浙派传人毕业于浙江美院在画界非常有声望。那么这老太太一定大有来头。
然后沥川忽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忙说:“对不起。”
在和老太太谈话时他随手拿了一个点心吃了一口。大约是吃坏了。接着他又咳嗽了一声这次来得太急竟来不及转身避开。
“Iamsosorry.IthappenedbeforeInetbsp;stopit.”
绅士作风又来了。我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弄明白他是在为刚才的咳嗽再次道歉。
我在心里暗笑。那老太太和沥川真是一对儿。一个太粗心假牙掉了也不在乎照样说话;一个是太小心咳嗽一声道歉半天。
“老太太您慢坐我陪王先生去一下休息室。”我拉着沥川一阵风地走了。
我们一起走到餐厅外的偏厅。沥川用手绢捂着口还在不停地咳嗽。我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那碟子里的东西有芥末你一向不吃的。这回怎么忘了?”
“我怎么知道那是芥末?”
“那你好些没有?”我有些担心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酒会都没有开始。”
“说到底竞标靠的是实力和设计。酒会上表现得再好也没用。”
“这话在国外说没错在这里说我可没底。何况是江浩天来找我帮忙的我现在走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太不给他面子了。”
沥川是被江浩天一个电话叫来力挽狂澜的。可是那个田小刚和谢鹤阳一直站在一起态度显得比一般人亲密不得不让人感到气馁。沥川在近十天的功夫里又是考察现场又是测量工地还大搞文化研究真可谓全力以赴志在夺标。他的压力其实最大。
“我说回瑞士之后你应当写一篇论文题目是:‘一个外国设计师在中国的困惑。’”
他抬头看着我忽然笑了。
我凝视着他的脸感觉有些晕眩。这是六年来我朝思暮想的笑容。此时如优昙乍放令我几乎有了向佛之意。
他站起身来我忽然现他的手腕上还缠着纱布。难道那道伤很深吗?三天了还没有好?
“沥川你的手——”
他打断我的话忽然说:“小秋明天就是新年。你能不能新年有新的气象?”
“这是啥意思?”
“你能不能将女权主义进行到底?”
“不能。”断然拒绝尽管我已猜到我的幸福正在急转而下。
“Just1etitgo,p1ease.(让这一切都过去吧!)”他凝视着我的脸:“我求你。”
“no.”
我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冷酷。和六年前我们分手的那天一模一样。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来中国。
就算cgp拿到了这个标就算挣来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沥川。对他来说这也是个不值一提的数目。他犯不着为了这笔钱放弃手头的工作放弃在医院的疗养不远千里地来到这里。
他来这里只因为二十天前我在一次大醉之中又给他的老地址了一封邮件。上面写了五个字后面跟着一串惊叹号:
“沥川你回来!!!”
那是在我们中断联系三年之后我给他的第一封邮件。完了我就后悔了。实际上那封信在三秒钟之后就弹了回来。系统显示说对方地址拒绝接受这个邮件系统将继续尝试投递云云。
所以他回来了。因为我居然还没有忘情因为他有义务要在这个除夕之夜向我做个了断。
我的笑容消失了脸在瞬时间变得惨白。
“我已经定好了回苏黎世的机票。presentation之后马上就走。”
我冷笑向他伸手:“机票在哪里?给我看看。”
他真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票给我。
我三下五除二将票撕了个粉碎:“机票没了。”
我承认我疯狂了我绝望了我暴力了。这一次我不能再让沥川离开我!
“是电子票。”他说。
“那么这次又是永别?”我垂下眼颤声说。
“youneedac1osure.(你需要一个了断。)”
“告诉我上次你离开的原因。”
“……”坚固的沉默。
“沥川你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知道无论你得了什么病我都不会在乎。我不在乎你只有一条腿也不会在乎你有什么病。”
“我没得什么病不必为我担心。”
“那么我要你看着我眼睛”我凝视着他的脸“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对我说:你王沥川不爱我。”
他低头沉默片刻间又抬起头看着我的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是的小秋。我不再爱你了。我希望你我之间的一切在新年到来之前完全结束。我希望你彻底地忘记我对我不寄任何希望再也不要给我邮件。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地缩小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硬核。
我说:“我能做到这一点。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可以结束一切。不过你得留在北京留在netbsp;他看着我研究我的表情。然后说:“留多久?”
“留到我说你可以走为止。”
“在此期间你能否保证我们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我保证。”
“那好我答应你。”他说“utyoumustmoveon.”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冷地站起来说:“对不起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我快步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坐在马桶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搞什么女权主义啊我对自己说对于沥川我除了哭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在马桶上抽噎神魂俱断、万念如灰、以为一个小时可以止住。等我终于哭完颤巍巍地从马桶上站起来已经过了五个小时。我用光了马桶旁边所有的草纸等我来到洗手池根前看见镜子里面的我满脸是水、披头散、双眼肿成了两个巨大的核桃。而我的眼泪还没有止住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我抱了一大卷草纸不知怎地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又在门边哭了二十分钟终于不再哭了。便用围巾包住脸低头走出宾馆的大门。
有人走过来帮我穿上了大衣。
我们默默地走到汽车旁边他拉开车门我迅地坐了进去。
我的心在深夜冰凉的空气中渐渐镇定。
那人轻叹一声俯身下来替我系好安全带。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说:“沥川我要摸摸你的后脑勺。”
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像考古学家那样用手按住他的头将他的头盖骨细细地摸了一遍。
他关上车门坐到我的身边。
“为什么要摸我的后脑勺?”
“我想知道你的脑袋是什么材料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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