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并起剑指,在自己的左掌掌心慢慢划过。
划开一道创口。
真人之血,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
他在这大殿之中,面向所有人陈词:“我问龙礁将军,镇国军若覆,他何以教我?”
“龙礁将军没有给我答案。”
“我也没有答案!”
“但是需要什么答案呢?”
“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此战若是胜了,我们什么答案都可以去慢慢找。此战若是败了,咱们就亡国灭种,也不再需要答案!”
他高举鲜血淋漓的左掌,高声道:“龙礁将军说,十万镇国军将士,皆有死志。奚孟府不才,也愿死国,唯此而已!”
整个宝华宫,又一次静了。
陷入另一种安静中。
是那种可以听得到自己心跳如战鼓般有力擂动的安静。
静听此心,静得此志,静感此怀!
岷王虞礼阳都肃容了。
即便是神游物外如姒骄,也一时睁开了双眼。
千古以来,人们所争所求,无非名利二字。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人生在世,谁不为声名所累?谁不想青史留名?
沽名钓誉者有之,讪君邀名者有之。
唯独这奚孟府,于利一无所得,于名遗臭难洗,只为统合夏国朝臣意志,把自己变成一滩烂泥,叫所有人都来踩上一脚,丝毫不自我顾惜。
他不是什么没有身份的人,他是大夏国师。奋斗一生,才成为整个夏国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今日却能为国如此。
实在令人感佩!
忽而有珠敲玉撞声。
哗啦啦。
御座之后,那珠帘一掀——
夏太后竟从珠帘后面走了出来!
三十二年来第一次掀开这垂帘,就这样端立在满朝文武之前。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她亲自拨开珠帘的手,明明美丽纤柔,却有一种分付江山的力量。玉色贵极,覆手遮天。
珠帘掀开,显现的是她的世界。
她像是从一个厚重的故事里走出来,如此从容地、展开她的人生画卷。
她并不年轻了,眼角细纹里,是沉淀的岁月。
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年轻时候的美丽。
眉如新叶,眸有秋痕。
人似玉就,仪态雍容。
可她独具魅力的地方,更在美丽的姿容之外。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让人心安的气质。
“母后。”夏天子唤着,便要起身避座。
但夏太后往前一步,伸手已经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轻轻按坐下来。
“天子不该为哀家避座,哀家当为天子扶椅。”
夏太后掀帘而出,具有非凡的意味。本是“听政”,而今“视政”。
夏天子起身避座,是让出国柄,奉献威权。
但她拒绝了。
她不为尊权独握,站出来只是要抵对风雨。
她的手在御椅上轻轻一按,仿佛真的替夏天子、替她和先帝仅剩的这个儿子,稳定了这个风雨飘摇的江山。
她往前一步,似乎踏在夏国的万里山河,行在万里龙脉之脊上。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在事实上挽救了夏国社稷、又一手将夏国撑扶至今的女人。
“国师说自己贪生怕死……哀家又何尝不是?”
她用这样一句话,做她掀开垂帘后的开场。
她的眸光移动,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当年立在城墙,面对齐天子兵锋,看着那杆紫极太皇旗,仿佛天幕一样覆盖下来……哀家害怕得几乎喘不过气!
哀家的手心都是冷汗,心一直在颤!
哀家太怕死了,太怕就那样死去,太害怕死在被打破的贵邑城里。怕尸体横在那断壁残垣中,天上飘着的是血雨,人间荡着的是孤魂。
哀家害怕……害怕死后世间已无夏国人,害怕百年后世上不闻有夏!”
“诸位卿家!”
她情真意切的眼眸看过来。
“夏国不是哀家一人之夏国。”
“夏国也不仅仅是你我、不仅仅是我们的夏国。”
“我们的父辈、祖辈……我们的亲友、师徒、同窗、街坊……所有出现在人生轨迹里的人和事,共同成就了这个名字。”
“而今它将要被人抹去!”
“这难道不可怕吗?”
她问道:“这难道不让人恐惧吗?!”
“龙将军说,镇国当死国。国师说,死国可也。但哀家不希望你们死国,哀家希望你们好好活着。哀家希望你们带着对夏国的记忆,好好活着。”
“届时如若事不可为,诸卿便自去吧。天下之大,总是有处容身。”
“但是在这之前,请不要轻易让人抹掉这个‘夏’字。”
“因为它不仅仅属于你我。不仅仅属于我们的父辈祖辈,也应该属于我们的子辈孙辈!我们如何能让本应该属于他们的这个名字,在我们手里丢掉?”
她站在丹陛之上,龙椅之前,对着所有人深深一躬。
这下子就连武王姒骄和岷王虞礼阳也起身回礼。
丹陛之下,百官更是尽皆拜倒。
而夏太后仍然躬身未起,恳切地说道:“诸卿!请一定顾惜你们的生命,也请为‘夏’这个字,至少做生命之外的努力!”
是日,大夏满朝文武,尽划左掌,以血盟誓。
誓破齐贼!
于是以武王姒骄为主帅,龙礁为副帅,岷王虞礼阳镇军随行,尽发神武、镇国两军二十万人,全国府兵百万尽发。
相国柳希夷、国师奚孟府、广平侯郦复、宣平侯樊敖、安国侯靳陵、阳陵侯薛昌……尽塞军中!
其中奉国公周婴自发周氏家兵万人,亲领出征。
触家家主触让发触氏家兵万人。触家老祖触公异镇军随行。
太家家主太煦曰:“太氏已有真人死,天地以血雨为悲,生者可为死者而哀乎?”
于是举族中青壮,尽发太氏家兵一万三千人,皆往前线!
一时间,夏国举国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