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这有道高僧修行了大半辈子怎么到临坐化之时反倒有执念未曾放下还需相求自己?
了然似乎看出卢鸿的疑惑却未解释只管说道:“公子所购府第东北角那处小院与老衲有些念想。若能得公子爱护不至损毁老衲便再无他念了。”
卢鸿差点栽在尘土里虽然看了然大师不久人世心中难免也有伤怀但了然这份要求也实在是太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了。
但看着了然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卢鸿总不能开口拒绝何况了然这要求也不是什么太过份的事。只得点点头道:“大师所令卢鸿自当尊从。”
了然的眼睛中一幅洞然之色微笑道:“卢公子定然惊讶老衲这将死之人还念什么院子。此事也无什么不能言的。当然老却是因伤于情事而出家。修行时只道万物皆空那**一念自然先要忘却。不想越是言空越是不能为空。虽然每每告诉自己应当忘却此念强逼自己不再想起其实便是未能忘却。”
卢鸿点头道:“大师所言正是。若言忘却便是未空;若果是空何须忘却。”
了然眼中闪过一份欣然之色道:“公子果然洞达。老衲人虽然在这禅堂之中心实是离不开那处小院。不怕公子笑话盖因那小院便是昔日老衲幽情之所。当年人分别时身影。总是未曾淡去。所谓刻骨铭心心中之迹你便是强自涂抹覆盖其实不过自欺欺人罢了。那份印痕不过藏于深处。何曾为空去?”
卢鸿听了然这般坦然地讲述为情所苦之事心中却绝无瞧不起他的念头。世间无论僧道尼俗。不管你做出一幅如何高深之态讲些无欲无求的道理其实真能心如止水的又有几个。若说自欺地。尚还真一些。只怕绝大多数不过是故作姿态。大言欺世罢了。
此时了然坦承执著情念反倒令卢鸿觉得额外真诚。他既然因情出家。这份情就成了他出家的念头。其出家的目的便是忘却此情。只是情本是人天性何能强自扭转真正忘却。如此便成了他的执念。那处小院便是其情念所寄。直到今日。他坦承此念。以托卢鸿照看小院将此事交付。方是放下此念得以解脱。
卢鸿想到此节也未多言语只是对着了然安然一笑轻轻点点头。
了然此时目光之中神色渐渐明亮起来声音也似乎有了几分起色道:“老衲这份执念压在心中数十年今日借公子之允方才放下只觉周身无不通彻。唉怪道前次见公子前来便如有所念。原来老缘法却在公子身上。”
卢鸿见了然这神态知是回光反照之时闻了他言语不知是喜是悲。
了然看着卢鸿点点头又对外道:“神秀你进来吧。”
门外地神秀听了连忙进了屋来见了然这神态不由一惊一下子跪在尘埃之中。
了然喃喃道:“神秀你随我习禅多年只是为师此时方窥其门径终是难再有所教益于你。自思我入佛门以来念念不忘一个‘空’字大是荒谬。执著色执著法执著理自是不该。执著空又何尝对了。今日方知大道千条唯一‘真’字。你再于此静参无益老去后你便去长安寺中修行吧。红尘之中方见本性。”
神秀称是眼中泪水却忍不住流下来。
了然叹道:“傻孩子还看不透么。此番我终能解脱该高兴才是。”
说道此时了然渐渐闭上双眼口中轻诵道:
五蕴非空执念非锁;
至情至性方见真我。
站在这所破败的小院门外卢鸿沉思了很久。
了然大师口诵谒语后安然圆寂。佛门不似俗世般看重生死因此其身后事也极其简单。只是临归前神秀却将那《临河序》手卷交于自己道是了然大师早有遗言此卷便转赠于己。
卢鸿也并未骄情对着手卷施了一礼便收下了。
回到府中卢鸿忍不住便来这东北角这处小院外。因为人手不足这个偏僻地院子还未收拾出来隔着院门的缝隙依然可以看到萋萋野草蔓生其中荒凉不堪。
就是这样一个破旧的院子承载着一个人至死方才放下的深切情感。想来当年廊外相送回时身影娇娆;窗下幽会夜半时私语切切。如今却只余眼前这般长草漫地秋虫悲鸣。